今年以来深圳掀起的医疗反腐风暴把医疗系统中的积弊之深再一次展现在我们面前，而日前深圳卫人委主任江扞平的落马更加让人对深圳医改的成败充满忧虑。五年来，由江扞平主导推进的深圳医改赢得了各界诸多赞誉，尤其是2010年深圳被确定为广东省唯一的公立医院改革试点以来，江扞平更以其雷厉风行的手段使得深圳公立医院改革走在全国的前列。取消药品加成、医药分开改革、建立公立医院管理理事会和公立医院管理中心、几十个正在推进的新建医疗项目……这些改革和建设成为江扞平留下的深圳医改经验。不过可惜的是，在改革的过程中，江扞平本人却也通过集中的权力成为贪腐的一员，为深圳医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医改老板”江扞平

12月14日上午，深圳市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委员会(以下简称“深圳卫人委”)主任江扞平一如既往的昂首挺胸、谈笑风生，出席深圳首个人口文化公园落成仪式，不过这次这位深圳卫人委系统的“老板”罕见地没有发言。下午消息传来，江扞平被带走调查，事涉严重违纪。

从2008年深圳进入深度医改后，江扞平一直是其中的领军人物，“五年后，深圳市民不再看病难。”当年这位强势领导曾语音铿锵地宣布。今年9月，江扞平还带头拟定了深圳医疗反腐“五禁令”，不曾想三个月后，他自己也身陷囹圄。《中国经营报》记者调查发现，江扞平被调查的原因很可能正是其高调医改推进过程中带来的腐败。

社康中心出漏子

“今年重大卫生建设项目取得新进展，市政府批准的23个市属医疗卫生建设项目中，9个正在开工阶段，14个项目处于前期推进阶段。”去年年底江扞平的工作报告中曾意气风发地陈述，在其后的全市卫生工作会议上，江扞平表示，到2016年，将实现11个城市功能组团每个都至少有1家三级医院，每个街道都至少有1家二级医院。

在媒体的引述中，江扞平对于自己的大兴土木甚为得意：“我敢说，全中国乃至世界，没有哪个卫生局长在任时盖了这么多医院”。

在一位深圳人大常委会委员眼中，江扞平是一位低调实干派，讷言敏行。“2010年在政府工作会议上，只是听他说了一句‘深圳妇幼要建住院大楼’，前后不到10个字，年底这栋大楼就已经建成使用。”这位人大常委会委员表示，江扞平有能力、知进退又熟悉医疗系统内运作，是典型的专家型官员，所以他对于江扞平的“出事”颇感意外。

不过，据来自深圳知情官员的消息称，江扞平此次东窗事发，“很有可能就是医院工程中出了漏子”。

对于政府大型工程，其实深圳有着一套较为公正的招投标方法。包括政府出资兴建的医院大楼都由深圳市住建局对外公开招标，为了防止招标过程中滋生猫腻，深圳在全国率先推行建设工程评标“三公开”，即公开评标专家库，由招标人自主抽取，同时公示专家名单，公开评审结果。可见在政府大型医院建造中，漏洞并不多。

但记者调查发现，从2008年开始建立的深圳社康中心，监控上则有许多疏漏。深圳是国内最早推动基层医疗机构改革的城市，为了解决市民就近就医的问题，同时缓解大医院人满为患的局面，深圳开始建立遍布全市的社康中心，到了2011年底，深圳的社康中心已经超过600家。2009年以前，深圳社康中心通常都是租用物业，经常由于业主变动而出现社康中心被迫搬迁的情况。有鉴于此，2009年开始政府推动社康中心用房购置方案，希望5年后政府公立医院自有社康中心业务用房比例达到50%以上。

由于总数庞大，单价又较为琐碎，且深圳各区域用房价格波动颇大，造成对社康中心资金使用监管较为宽松。据侦办医疗系统案件的人员透露，江扞平可能事涉这些医疗工程。社康中心租用、购买的价格为何，并没有对外公布。

实际上，深圳的社康中心基本都是公立医院自行管理，深圳的卫生行政系统并不直接管辖，作为政府监管部门的负责人，江扞平为何会牵涉其中？

权力更集中的医改

与官场内的低调形象相悖，在深圳的医疗系统中，江扞平则显得作风强悍，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在深圳人卫系统内，甚至在一些医院管理人员口中，江扞平总会被人称为“老板”，这与这座城市的文化氛围有关，也与其人的工作作风有关。系统内江扞平常常是说一不二，遇到有看不惯的情况往往不留情面，开口就骂。“对于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认同的人往往一挺到底。”与江扞平曾一同工作过几年的深圳官员表示。

从2008年开始江扞平主导深圳医改，其在卫生系统中的话语权大增。

“深圳医改具体方案都是由他亲自撰写的。”一位熟悉情况的卫人委官员表示。当年改革的重头戏是建立“政事分开、管办分开的公立医院管理新模式”，在公立医院建立法人治理结构后，卫生行政部门将不再任命医院院长，院长由医院管理委员会任命，并向医院管理委员会直接负责。医院管理委员会决定医院的发展方向、硬件建设、设备采购等，院长及其行政下属负责部署实施医管会的决策。这一设计本为模仿国外公立医院的管理架构，在国外也证明行之有效。一方面限制了医院院长的权力，另一方面也让卫生行政部门不用再“办医院”，将精力放在行业监管，代表政府履行出资人的职权，专心“管医院”。

可是在正式实施过程中，这一方案却无法有效达到其设计的功能。结果是“行政管理部门的权力更大了”。一位退休医院院长向记者表示。按方案设计，作为决策部门的医院管理委员将由政府部门代表、社会各界人士、医院代表共同组成，按章程运作，对政府负责。但在实施过程中，“社会人士渺无影踪，医院代表还是院长的管治班子，反而听领导的话最实在。”这位老院长说，“虽然现在医院都建立法人治理结构，但法人变更依然需要深圳卫人委医政处的同意文件。实际上还是换汤不换药。”

由于行政部门的领导直接控制了医院的决策部门，在医院一些重大决策过程更受控于行政部门。另一方面医院的级别评定都是由江扞平组织的评审会说了算，缺哪种医疗仪器，住院大楼能提供多少床位，江扞平都有直接的话语权。

“大到医院大楼的改造修建，小到新药采购江扞平都清楚。”上述老院长表示，这样造成的一个结果是行政部门与医院的关系越来越纠缠不清。今年6月，深圳检察机关在该市医疗系统内掀起反腐风暴，6月份立案侦查的16人当中，涉及13家医院。其中包括9名医院正副院长、7名科室主任。当中有5名院长、4位科室主任因涉嫌受贿罪被逮捕，今年10月，包括横岗人民医院原院长孔德奇，深圳市中医院原党委书记、深圳市妇幼保健院原院长侯庆中，深圳市妇幼保健院原副院长刘寿桃等人，被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6年至13年有期徒刑。

江扞平作为专家型官员与各大医院院长的关系甚为密切。据知情人士透露，江扞平与孔德奇、侯庆中的关系非常好，江扞平几乎每周都与侯庆中登山、打球。而孔德奇更是江扞平口中的“有能力、有作为的优秀院长”，经常会在内部会议上点名称赞。

法院公布的资料显示，孔德奇在任期间，利用医院工程、药品采购、医疗设备采购和人事任用等机会，收受贿赂324.2万元人民币。其中不少是2009年，深圳进行了管办改革后收受的贿款。当中涉及大大小小各项改造工程，医疗设备巨额采购等。“以行政部门在医院中的管控程序看，这些都需要医院管委会的点头。”上述退休院长说。

卫生系统震荡未止？

现年55岁的江扞平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祖籍广东的他在湖南部队大院里长大，是国内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36岁就当了湖南衡阳中心医院院长。1994年抱着“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世界观只身来到深圳，当年深圳南山区人民医院向全国招聘院长，江扞平瞒着医院，偷偷参加了考试，在200名候选人中脱颖胜出。

与江扞平同在南山区人民医院共事的一位退休医生表示，其人颇有大将之风，在湖南是正处级待遇的院长江扞平，当时在南山区人民医院只能住集体宿舍，其父母、妻子、儿女都挤在一个不到5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一住就是三年。

而他在南山区人民医院的工作也颇有成效，短短一年就把医院的硬件配套、管理细节、人才招徕都搭建起来。这种敢舍弃、勇担当的表现深得南山区领导的认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南山区委书记为梁道行。一年之后江扞平升任南山政府计生办主任、党支部书记，其后升任深圳市计生办副主任，自此官途一路顺畅。2005年升任市卫生局党组书记、局长。2009年深圳进行大部制改革，卫生局与市计生局合并，江扞平任卫生和人口生委党组书记、主任。其间梁道行为分管卫生部门的副市长。据记者了解，江扞平与梁道行关系一直十分密切，今年11月底，梁道行因严重违纪，同样在接受组织调查。

江扞平是否因上述院长或官员落马而受牵连，暂时不得而知。但其案件肯定是深圳医疗系统反腐风暴的又一延续。

就在江扞平被查后，深圳市卫人委紧急召开了一个干部大会，深圳各大公立医院主要负责人都被要求出席。会上深圳市常委、组织部部长戴北方宣布，市直机关工委书记刘恩临时主持卫人委工作。刘恩完全没有卫生系统工作经历，其曾任深圳市妇联副主席、龙岗区委常委、市直属机关工委副书记。2004年6月任市直机关工委书记。此次忽然空降卫人委甚为罕见。

长久以来，由于卫生系统门槛较高，一般都是由资深专业人士担任管理工作。按以往的经验，即使卫生系统官员调动，通常都是由系统内部人员接任。此次人事安排让外界颇多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