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04-27 10:01
- 作者:刘柠
-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06年9月,国家发改委发言人承认“医疗改革不成功”,“面临方向性调整”,并以《医疗行业“十一五”发展指导意见》的形式,为医改突破困境确立了5年的路线图。
光阴荏苒,眼瞅着就到了兑现承诺的阶段。据报道:日前,北京市公布了2010-2011年医改方案,并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两年内,市政府的投入将不低于337亿元,力争将医改成果惠及全体市民。”北京作为“首善之区”,集中了全国相当多的医疗资源。京城医改的成功与否,关系到全国众多的一、二线城市医改的走向,无疑具有风向标的性质。但毋庸讳言,现状的方案还远远不是一个惠及全民的方案,而一个普遍覆盖,相对公平、合理且富于可操作性的方案落地,不知还需要等待多长时间。
近5年来,医改问题作为最大的民生课题之一,受到了全社会的瞩目。据说,在不久前刚刚闭幕的两会上,有来自北大、清华、复旦、人大、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世界银行等国内外机构的共九套方案被提交大会检讨,莫衷一是。在一些主流媒体上,常见到各路学者、专家或相关行政官员动辄以几个整版的超大篇幅展开深度讨论,其高屋建瓴,不仅涉及医疗制度的历史、现状和未来,而且涵盖了对欧、美、日等先进国家既有制度的评价。笔者既不是从事这方面政策研究的学者,亦非相关人士,但因事关个人生活,只好硬着头皮试图读懂见诸媒体的海量议论。但几年下来,我不得不承认,个人的努力收效甚微———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内容的专业性及大多数发言者的“高姿态”,妨碍了一个作为“非专业人士”的公民对问题的认知,哪怕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不差的理解能力,甚至是某个领域的专家。复杂性、专业性是一个事实,也容易理解,但“高姿态”则令人困惑,有时候被绕来绕去,闪烁其词,不仅解决问题的思路全然不得要领,最后连问题本身都隐而不现,难免会生出一种被人“忽悠”的羞辱感。
譬如,在笔者有限的阅读视野中,我不下5次见识过诸如此类的权威人士的权威发言:曰医保问题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无论欧、美、日,虽“各庄有各庄的高招”,但都存在各自的问题,谁都无法轻言“问题解决”云云。这类论调颇耳熟能详,令人本能地联想到汶川震后,针对中小学校舍大量倒塌的问题,有关人士出面解释说“中小学和医院等公共设施在地震中的倒塌,是一个世界性问题……”发言者的姿态过高,视野过远,动辄放眼寰宇,纵横捭阖,高谈阔论。其结果,不仅未能抓住异域同类问题的本质,反而在展开宏大叙事的过程中模糊了本土问题的焦点,遑论解决方案的出台。到头来,除了以伪“全球化”的学术视野或政策立场来忽悠国民外,达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目的,沦为完全于事无补的话语泡沫。
笔者从来不反对与海外诸国的横向比较,尤其在医改问题上,我们几乎是从白纸一张的状态出发进行制度建构,借鉴甚至“拿来主义”都是必要的。但是,比较的目的是为了在不同的参照系中更加清晰地凸显、认识自身的问题,从而谋求解决方案,而不是把异域的问题与自身的问题混为一谈,或用别人的问题来掩饰自身的弊端。综观欧、美、日的医保制度,历史与社会文化不尽相同,出发点各异,所走的道路亦判然有别,今天也的确面临各自的困境,有的还相当严重。笔者不久前就曾在媒体上撰文,谈日本的“医疗崩溃”问题。然而,必须承认,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问题的本质和程度不同,距一个相对完善的解决方案的路径和距离也完全不同。要想借鉴他者的经验的话,首先应当从全面了解、掌握真实情况开始。
举个最直接的例子:为了让民众理解并接受现有的医改方案,众多专家、学者和政策制定者等权威人士反复告诫我们,实际发生的医药费在一定额度内由个人负担;超过一定额度,由个人和国家按规定比例分别负担;而超过支付上限额度的部分,则由个人负担,等等。笔者过眼的这方面资料、文献在外行中不可谓少,但奇怪的是,从来就没有一位“权威人士”告诉过我,无论欧、美、日,超过支付上限额度的部分,是由医疗保险的主体——— 国家来埋单的,而不是由被保险方的患者负担,这也是医保作为一种现代“保险”制度的题中应有之义:一般来说,超过支付上限的部分,是个人之力所难以支付的,所以才由保方来埋单。否则,买你的保险意义何在?
无巧不成书。最近,一位不久前刚接受过心肌梗塞的手术治疗的日本作家朋友病愈3个月后来北京旅行、散心,笔者特意向他了解了这方面的情况。友人是自由作家,虽然书没少出,但因为定位偏学术,少有畅销书,所以在日本属于中低收入层。作为具有一定左翼倾向的知识分子,长年来他一直自觉践行自视为“使命”的社会批判,视野广泛,思想锐利。但经此一劫,他却感到,日本的医保制度“还不错”———这几乎是我头一次听他对自己国家做正面评价。接着,他在餐巾纸上列出了相关费用的明细:实际发生总费用(手术和住院)约2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4万元),按他的年龄和收入水平,国民健康保险(即日本全民覆盖的国家医保)所负担的支付上限为10万日元(约合7000元);同时,他还购买了两份生命保险(商业保险),每份支付12.5万日元,合计为25万日元(约合1.75万元)。如此,生场大病,从经济上不仅全无损失,甚至还不无小补———“也许我可以考虑放弃写作,靠生病来赚钱。”
医改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制度建构本身,而是通过制度的建构,来解决民众“看病难、看病贵、大医院、小病人”的所谓医疗“四大顽疾”。既然这种制度是从无到有,必须借鉴海外的先进经验,那么作为在制度建构上承担重要角色、负责政策制定的官员、学者,便有责任把他国的经验教训如实而全面地加以介绍,在此基础上再谈“移植”或“嫁接”的问题。而不要做“筛子”,先过滤一道所谓“不良”信息(实际上是被认为“不利”于政策性方向的信息),再行政策检讨;或干脆玩弄外交辞令、话语游戏,或故作高深状,用专业性、学术性作幌子,屏蔽真相,偷换主题,忽悠民众。◆作者系国际问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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